关于鉴定祖国文物,我一向不敢执笔为文,盖出发于爱护祖国文物立场,除公认伪迹者外,对传世文物,素持谨慎将事之态度。当然应各抒己见,百家争鸣,多所启发,但因各人之性情不同,又囿于才识之晾,只好多学少说。
顷读《文物》1978年第11期傅熹年同志《关于展子虔游春图年代的探讨》一文,广列佐证,洋洋大观。然我仍有不同意见不能已于言者,惜以年老体衰,未能罗列文献资料,只可简略言之。
一、幞头在一时代之中,冠中有多种样式,视其人之身份而异,例如后汉郭林宗折角巾,人多效之,此当为文人巾之一种,当然还有其他样式之巾。墓俑多为武士仆隶,即为官吏,属大型塑像,亦等于人物画,冠服衣带俱备。《游春图》之人物,则属于山水画之人物,只是点写,著录中亦云人马如豆,不能专画冠服,以幞头断为非隋画,我还存疑壁画有墙壁、绢素,与工匠画、文人画之不同,姑不具论。





二、建筑在一时代之中,江河流域,东西南北,各有不同形式之建筑,城市与农乡与山林,亦有不同。余河南旧居楼一栋,居已四世。余曾到山西,尚存有明代及清初不少的建筑,与余旧居楼之形式完全不同。《游春图》之地区, 是在江南,还是在中原,疑莫能决,且又非山水界画,以描绘完整壁画之建筑,来作仅盈寸之建筑比拟,以为画非隋画之佐证,仍可存疑。




三、《江帆楼阁图》与《游春图》同出于晚唐底本而传摹复制的,这个底本的原本是否为隋画,按传摹复制应当传真逼似,何必要掺入后代画法形象又晋至六朝作画时,当横几席地,所画必系卷子,晚唐已有坐具,所画方有直幅又证明《江帆楼阁图》是四扇屏风的最末一幅,在晚唐是否有四扇屏风,亦是疑问。余曾见黄庭坚四扇屏风草书、岳飞对联,此伪品不待考证。《游春图》简单质朴,是画之发展尚未成就时期,《江帆楼阁图》华丽繁复,是画之发展已将成就时期,只能说展子虔向李思训发展,不能说李思训向展子虔发展,先后倒置,以《江帆楼阁画》来作《游春图》非隋画之佐证,似亦可商。


四、历代宫廷所收古代之画,当然有伪迹,如清乾隆时曾经过鉴定,《石渠宝笈》有“上上” 、“ 上” 、“ 中” 等级。溥仪携走之书画,在未出宫前,亦经袁励准等人鉴定,真精者钤“宣统精鉴”玺。宋赵佶宣和书谱画谱中之品,是经过赵估及其从之臣的鉴定,其情况今日不得而知。

五、在画前赵佶题“ 展子虔游春图” 六字, 不著朝代。从《大观录》记载看, 唐五代以前之画,如阎立本《职贡图》、王维《雪霁捕渔图》、王齐翰《勘书图》, 赵佶题签皆不著朝代,是否皆为传摹复制之画,对照研究,始能得出论断。



六、我们鉴定年代较远的古书画,只有依凭前人,因为他们年代近,见者多,例如周密比文嘉等人要早三百年左右,其意见比文嘉、詹景凤等更有份量,更值得我们认真考虑。而赵佶比周密又要早二百年左右,他的份量也值得我们认真考虑,而且他又是画家。
七、我们鉴定明、清画的真伪,比较有把握。由初明永乐至今,约五百七十多年,由赵佶至初唐贞观,约五百年,是否赵佶鉴定隋唐画的真伪就毫无把握如画为北宋中期所摹,距赵佶不过六七十年,等于我们鉴定清同、光时之画,更易辨识。如为宣和画院所摹,即在当时,金章宗题赵佶画《天水摹貌国夫人游春图》、《天水摹张萱捣练图》宜和画院摹本,是否应有臣某敬摹进呈款,这里赵佶不书摹字,而径书展子虔《游春图》,亦难解释。
以上余简略之言,不敢断定图非隋画,或必为隋画,只对傅同志之文,表示存疑而已。但是我以多年来过爱文物,除公认为伪迹者外,对传世文物之鉴别,素以慎重为旨,尚希傅同志谅之。以吾国历史之久,文化之先,而隋以前之画,竟无一件传世,亦良可慨叹。
文物局原有鉴定委员会组织,古代书画经审定收购后,归库保存,审定者即无所事事。我建议文物局恢复此组织,邀多数人参加,集体讨论研究争议,确定占代书画真伪,以及存疑之品,不以一人之言为断,俾使后之鉴定研究者有轨迹可循,未知当否。
原题《关于展子虔游春图年代的一点浅见》,《文物》1979年第5期












